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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着没有希望了。”

心的呼唤 by 范学德

“我现在没有希望,我活着没有希望了。”

我九七回国探亲时,康延正老师亲口对我了这句话,我听了又是惊讶又是伤心。康老师是我上中学时的语文老师,每次我从美国回国探亲,都去看望他。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已经八十多岁了。

那一天,康老师对我讲了他自己内心的痛苦,他说,人老了,老伴去世了,心里很孤独。

我说,你一点也不显得老,要不是你亲口告诉我,说你八十多岁了,谁也看不出你都八十多岁了。

真的,老人问。

我点点头。

康老师真的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他身体健壮,脸色也很好,思维还是那么敏捷,并且还继续工作,在县里教一个英文班,因为他不仅英文语法好,发音也好。十多年前,他就开始教这个英文班了,他的学生有的已经生活在国外了。

就社会地位来说,按照世人的标准,在我们这个小县城中,康老师也算不错了,康老师是县里的政协委员,并且是老委员了,很受人尊重,他还在老年大学教书,还组织起了一个诗社,诗友们还出了一个集子,我看了一下作者的名字,许多人在离休退休前,正是我们凤城县里的党政要员。

但如今,老师却说他没有希望了。

“没有希望了。”这样的一句话,出自一个八十多岁老人的口,把我的心凉透了。看来,年老不是老师的悲哀。他的悲哀是人没有希望。而又似乎是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人活着不能就这么活着,人活着不能没有希望。可是,当人在一盏残灯下,数算自己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这时,人的希望又是什么呢!

八十年代初期,中国在经历了一场大灾难后,百废待兴。那时,出了一首美丽的歌曲,很快就在全国流行起来了,歌曲一开头就用悠美的旋律唱到:我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它表达了老百姓对新生活的盼望。那天告别了康老师后,不知为什么,我时常想起了这首老歌─在希望的田野上,它的曲调和歌词老是在我心中转转,转来转去,就转出了两个问题:这希望的田野到底在哪里?又有谁能播下希望的种子呢?

见到康老师时,我又想起了上中学时听他讲语文课的情景。康老师特别擅长教古文,无论是他读古文还是讲解古文,留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有味,那韵味能令我久久不忘并再三回味。真是恨不得早生千百年,作李白的书童,随杜甫奔波,陪苏轼喝一杯醉倒千古明月的浊酒。如今我能提笔写文章,这凝聚了许多老师的心血。而康老师,我的古文老师,就是其中的一个,他的教诲之恩,我怎么敢忘记,怎么能忘记。

我刚上中学时,文化大革命正革的轰轰烈烈,有些人的命已经被革掉了,有些人的命因怕被别人革或者无法忍受被别人革,就自己革去了,而更多的人的命,正在被革的过程中。康老师就站在这个被革的行列中。我想那时,除了早日免除被革去小命的威胁,康老师是不敢有什么别的希望的。更准确地说他已经被剥夺了希望的权利。那个时代,人与人的关系正应了霍布斯的一句话:人对人是狼。不是他吃了我,就是我把他吃掉。当然了,有专门吃人的狼,也有只配被狼吃的人。我的老师他当然是属于后者的。

在那个失去了希望的岁月中,康老师留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是一次批判斗争的大会。那时他是“历史**分子”,和一群牛鬼蛇神一起站在台前,接受全校上千名师生的批判。批判他时,批判的人突然离开了批判稿,大步来到了康老师的头前(因为面已经不可见),高声地命令说,康延正,抬起你的狗头来,给大家美读一段古文,让大家看看你是怎样毒害学生的!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美读”这个词。这个词是康老师的发明,还是批判者的杜撰,我不清楚。“美读”是个什么样的读法,我也从来没有听到过。只是对批判者的这个命令,感到有点惊讶,还有些好奇。

听到“美读”的这个命令后,康老师并没有敢于仰起他那颗被称之为狗头的人之头颅,只是微微地抬起了一点头,他的脸色是木然的,而脖子上挂着的正是大牌子,上面写着他的罪名。他疑惑了一会儿,没有敢出声,不知道该如何顺从红卫兵的命令。

就在这时,那个批判他的红卫兵再一次大声命令,康延正,你还胆敢抗拒吗?!竖起你的狗耳朵听着,给大家来一段美读,让广大的革命小将看看你是怎样毒害学生的!

康老师这次听明白了,于是,他低声地咳嗽了一下,就诵读起古文来了

那真是令华夏数千年文明一同蒙羞的时刻。康老师所对着的,是那时还没来得及拆毁的状元桥,以前,只有中了秀才的书生,才能从那个桥上通过。而不远处,有一座魁星楼,红漆已脱落,楼梯板正被人拆去当柴烧。康老师的双脚站着的地方我们的先人称之为文庙,是儒生祭祀孔子的地方。但多年前文庙的名字就被取消了,我们管它叫大殿。那大殿甚是巍峨,微风中,大殿飞檐下挂着的小铃铛,叮当叮当地响。(几年后,大殿也被拆除了)

就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岁月,康老师那平仄起伏抑扬顿挫的声音缓缓地传入我的耳中,他的声音中含着说不出的悲怨和苍凉。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中文节奏特有的美,我惊讶我们的祖先写就的奇文竞有这么一种读法,它能使人心颤动。

正在这时,批斗他的人大声吼叫:“不行!你得摇头晃脑地读!”

康老师愣住了,他被人当猴耍了。但他似乎已经麻木了,不在乎了,他开始摇着头诵读了。

一看那样子,有的学生哈哈大笑了。但他似乎什么也没听到,还在读。学生还在笑,他还在读。

是秋天了。起风了,落叶纷纷。

康老师的希望是一个一个地破碎的。他的过去不简单。他上过两个名牌大学:东北大学和北京大学,现在还保存了北大的毕业文凭。他中文好,英文也好,五十年代初期还在上海的大学教英文。他官当过抗战初期的县长,他行过商,曾赚过大钱。但八十年过去后回首往事时他却说:“我现在没有希望,我活着没有希望了。”

听康老师那么说,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康老师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一生荒废了,糟踏掉了,一事无成。”

于是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悲哀:事业上无成就。

康老师沉默了好一阵子后,面带悔恨对我说,“我如果一直在大学搞学问,也许好些。”

我插嘴说:是啊,你要是留在大学里一直教书,不回凤城就好了。那样,学术上怎么也能搞出些成就了,哪怕翻译些书也好。

他想了一想后却无奈地说:“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一开始,我把老师的感慨,看成了生不逢时的叹息。是呵,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希望的年代,我们生活的时代有太多的希望。我们曾什么也不敢希望也不准希望,我们曾没有什么不敢希望并自信我们肩负了人类最后的希望。到头来,我们疲惫地说,希望,算了吧,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

追求希望的人陷入绝望之中,想难得糊涂的要糊涂也难,当希望几乎统统被扼杀了的年代,我们却听到报纸和广播中天天说: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但当我们这些造了反的青年人真的希望去解放全人类时,却发现自己被锁在了绝望的枷锁中。

但往深里想,我觉得康老师的真正失望是对人生本身的失望,因为即使他成了名教授,著作等身,但他的反应依然是“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那是哪一回事呢?就是一切都将随风而逝。

那么,希望到底是什么呢?

我上大学时读了卡谬的书─西西里弗的神话,令我感到不仅有点玄,而且非常沮丧。那神话说:西西里弗费尽气力把一块巨石推到山顶,但转眼间石头从山顶又滚下,他不得不又从山底把同一块石头再一次推上,周而复始,无尽无休。

现在看来,自己当年对希望的追求不正是这样吗?希望好像是依伴着青山的一片彩霞,我要爬上山顶才能摘下它。在我费力往山顶爬时,还明明看到在它那里向自己微笑,并且,自己爬得也挺起劲;可一旦爬到了山顶,自己希望得到的东西得到了,但希望却不见了。抬头看,彩云原来在山的那边。而山与山相连,无穷无尽。

也许,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希望。正因为没有,所以,人才拼命去追求它。正因为人追求不到,所以它才叫希望。就这样,人总是在追求着希望,而希望却一个接一个地破灭。从少女盼情郎道一声我爱他,到老人把着医生的手问病情如何;从辛弃疾“西北望长安,可伶无数山”的悲愤,到林妹妹诀别之际没有说完的那句伤心的话:“宝玉,你好……。”上下古今,花开时,有多少希望如千树万树桃花。风过处,却是**无数。

不错,有的人似乎抓到了希望,那希望是锁在深深庭院中的红墙绿树,是女秘书在董事长办公桌上放好了的一杯热茶、或者一杯热咖啡,是一张支票,一张毕业文凭。他们紧紧地攥住了这希望,生怕它悄悄地溜掉了。可他有一天却发现自己攥着的不是希望,而是东西,这东西失望与之为伍,绝望是其同伴。你可以把这东西叫做学位、房子、车子、金子、女子,随便叫什么都行,但千万别叫它希望,它不是。

希望不是东西。

一个古老的故事。从前有两个瞎子,看不到生命的希望。有一天有个人从他们旁边路过,他们就祈求那个人说:“主啊,请你使我们的眼睛能看见!”那个人动了慈心,摸他们的眼睛,他们立刻就能看见了。

后来有一群眼睛好好的人非常恨那个人,就找了种种罪名,把那个人钉死在十字架上了。那个人本来是人的希望,但人却亲手把希望钉死了。据说那个人死的时候,黑暗笼罩着大地约有三小时之久。那黑暗象征着人失去了一切希望。

但三天之后,那个人复活了,于是许多的人就明白了,人还是可以活下去的,希望还在。只是他们清楚,这希望不是一个目标,不是一个理想,也不是一个愿望,而是一个人,他的名字叫耶稣。

我也是吃尽了苦头才开始稍微地明白了一点希望是什么。于是,那天我就对自己所尊敬的老师讲了一番关于希望的道理:人是寻找不到什么希望的,人的希望是希望主动来寻找人,寻找没有希望的人。耶稣,他就是上帝来寻找人的希望。

听到我讲的话之后,康老师兴奋地说,是啊,是啊,人没有上帝真是没有希望。然后,他又告诉了我另一些故事:说他从小上学时,就和同学一起去教堂,那个教堂,就是我们县现在的这个教堂,他当年还会唱许多教会中唱的歌曲。他说,可惜,后来上大学后,就不去教会了。

但上帝没有放弃你,他一直呼唤你回家,我对老师说。

老师想了一想后重复地说:是啊,该回家了。该回家了。

初稿完成于1998年10月。

修改于2002年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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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没有希望,我活着没有希望了。” 我九七回国探亲时,康延正老师亲口对我了这句话,我听了又是惊讶又是伤心。康老师是我上中学时的语文老师,每次我从美国回国探亲,都去看望他。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已经八十多岁了。 那一天,康老师对我讲了他自己内心的痛苦,他说,人老了,老伴去世了,心里很孤独。 我说,你一点也不显得老,要不是你亲口告诉我,说你八十多岁了,谁也看不出你都八十多岁了。 真的,老人问。 我点点头。 康老师真的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他身体健壮,脸色也很好,思维还是那么敏捷,并且还继续工作,在县里教一个英文班,因为他不仅英文语法好,发音也好。十多年前,他就开始教这个英文班了,他的学生有的已经生活在国外了。 就社会地位来说,按照世人的标准,在我们这个小县城中,康老师也算不错了,康老师是县里的政协委员,并且是老委员了,很受人尊重,他还在老年大学教书,还组织起了一个诗社,诗友们还出了一个集子,我看了一下作者的名字,许多人在离休退休前,正是我们凤城县里的党政要员。 但如今,老师却说他没有希望了。 “没有希望了。”这样的一句话,出自一个八十多
岁老人的口,把我的心凉透了。看来,年老不是老师的悲哀。他的悲哀是人没有希望。而又似乎是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人活着不能就这么活着,人活着不能没有希望。可是,当人在一盏残灯下,数算自己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这时,人的希望又是什么呢! 八十年代初期,中国在经历了一场大灾难后,百废待兴。那时,出了一首美丽的歌曲,很快就在全国流行起来了,歌曲一开头就用悠美的旋律唱到:我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它表达了老百姓对新生活的盼望。那天告别了康老师后,不知为什么,我时常想起了这首老歌─在希望的田野上,它的曲调和歌词老是在我心中转转,转来转去,就转出了两个问题:这希望的田野到底在哪里?又有谁能播下希望的种子呢? 见到康老师时,我又想起了上中学时听他讲语文课的情景。康老师特别擅长教古文,无论是他读古文还是讲解古文,留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有味,那韵味能令我久久不忘并再三回味。真是恨不得早生千百年,作李白的书童,随杜甫奔波,陪苏轼喝一杯醉倒千古明月的浊酒。如今我能提笔写文章,这凝聚了许多老师的心血。而康老师,我的古文老师,就是其中的一个,他的教诲之恩,我怎么敢忘记,怎么能忘记。 我刚上中学时,文
化大革命正革的轰轰烈烈,有些人的命已经被革掉了,有些人的命因怕被别人革或者无法忍受被别人革,就自己革去了,而更多的人的命,正在被革的过程中。康老师就站在这个被革的行列中。我想那时,除了早日免除被革去小命的威胁,康老师是不敢有什么别的希望的。更准确地说他已经被剥夺了希望的权利。那个时代,人与人的关系正应了霍布斯的一句话:人对人是狼。不是他吃了我,就是我把他吃掉。当然了,有专门吃人的狼,也有只配被狼吃的人。我的老师他当然是属于后者的。 在那个失去了希望的岁月中,康老师留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是一次批判斗争的大会。那时他是“历史**分子”,和一群牛鬼蛇神一起站在台前,接受全校上千名师生的批判。批判他时,批判的人突然离开了批判稿,大步来到了康老师的头前(因为面已经不可见),高声地命令说,康延正,抬起你的狗头来,给大家美读一段古文,让大家看看你是怎样毒害学生的!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美读”这个词。这个词是康老师的发明,还是批判者的杜撰,我不清楚。“美读”是个什么样的读法,我也从来没有听到过。只是对批判者的这个命令,感到有点惊讶,还有些好奇。 听到“美读”的这个命令后,康老师并没有敢于
仰起他那颗被称之为狗头的人之头颅,只是微微地抬起了一点头,他的脸色是木然的,而脖子上挂着的正是大牌子,上面写着他的罪名。他疑惑了一会儿,没有敢出声,不知道该如何顺从红卫兵的命令。 就在这时,那个批判他的红卫兵再一次大声命令,康延正,你还胆敢抗拒吗?!竖起你的狗耳朵听着,给大家来一段美读,让广大的革命小将看看你是怎样毒害学生的! 康老师这次听明白了,于是,他低声地咳嗽了一下,就诵读起古文来了 那真是令华夏数千年文明一同蒙羞的时刻。康老师所对着的,是那时还没来得及拆毁的状元桥,以前,只有中了秀才的书生,才能从那个桥上通过。而不远处,有一座魁星楼,红漆已脱落,楼梯板正被人拆去当柴烧。康老师的双脚站着的地方我们的先人称之为文庙,是儒生祭祀孔子的地方。但多年前文庙的名字就被取消了,我们管它叫大殿。那大殿甚是巍峨,微风中,大殿飞檐下挂着的小铃铛,叮当叮当地响。(几年后,大殿也被拆除了) 就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岁月,康老师那平仄起伏抑扬顿挫的声音缓缓地传入我的耳中,他的声音中含着说不出的悲怨和苍凉。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中文节奏特有的美,我惊讶我们的祖先写就的奇文竞有这么一种
读法,它能使人心颤动。 正在这时,批斗他的人大声吼叫:“不行!你得摇头晃脑地读!” 康老师愣住了,他被人当猴耍了。但他似乎已经麻木了,不在乎了,他开始摇着头诵读了。 一看那样子,有的学生哈哈大笑了。但他似乎什么也没听到,还在读。学生还在笑,他还在读。 是秋天了。起风了,落叶纷纷。 康老师的希望是一个一个地破碎的。他的过去不简单。他上过两个名牌大学:东北大学和北京大学,现在还保存了北大的毕业文凭。他中文好,英文也好,五十年代初期还在上海的大学教英文。他官当过抗战初期的县长,他行过商,曾赚过大钱。但八十年过去后回首往事时他却说:“我现在没有希望,我活着没有希望了。” 听康老师那么说,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康老师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一生荒废了,糟踏掉了,一事无成。” 于是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悲哀:事业上无成就。 康老师沉默了好一阵子后,面带悔恨对我说,“我如果一直在大学搞学问,也许好些。” 我插嘴说:是啊,你要是留在大学里一直教书,不回凤城就好了。那样,学术上怎么也能搞出些成就了,哪怕翻译些书也好。 他想了一想后
却无奈地说:“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一开始,我把老师的感慨,看成了生不逢时的叹息。是呵,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希望的年代,我们生活的时代有太多的希望。我们曾什么也不敢希望也不准希望,我们曾没有什么不敢希望并自信我们肩负了人类最后的希望。到头来,我们疲惫地说,希望,算了吧,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 追求希望的人陷入绝望之中,想难得糊涂的要糊涂也难,当希望几乎统统被扼杀了的年代,我们却听到报纸和广播中天天说: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但当我们这些造了反的青年人真的希望去解放全人类时,却发现自己被锁在了绝望的枷锁中。 但往深里想,我觉得康老师的真正失望是对人生本身的失望,因为即使他成了名教授,著作等身,但他的反应依然是“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那是哪一回事呢?就是一切都将随风而逝。 那么,希望到底是什么呢? 我上大学时读了卡谬的书─西西里弗的神话,令我感到不仅有点玄,而且非常沮丧。那神话说:西西里弗费尽气力把一块巨石推到山顶,但转眼间石头从山顶又滚下,他不得不又从山底把同一块石头再一次推上,周而复始,无尽无休。 现在看来,自己当年对希望的追求不正是这样吗?希
望好像是依伴着青山的一片彩霞,我要爬上山顶才能摘下它。在我费力往山顶爬时,还明明看到在它那里向自己微笑,并且,自己爬得也挺起劲;可一旦爬到了山顶,自己希望得到的东西得到了,但希望却不见了。抬头看,彩云原来在山的那边。而山与山相连,无穷无尽。 也许,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希望。正因为没有,所以,人才拼命去追求它。正因为人追求不到,所以它才叫希望。就这样,人总是在追求着希望,而希望却一个接一个地破灭。从少女盼情郎道一声我爱他,到老人把着医生的手问病情如何;从辛弃疾“西北望长安,可伶无数山”的悲愤,到林妹妹诀别之际没有说完的那句伤心的话:“宝玉,你好……。”上下古今,花开时,有多少希望如千树万树桃花。风过处,却是**无数。 不错,有的人似乎抓到了希望,那希望是锁在深深庭院中的红墙绿树,是女秘书在董事长办公桌上放好了的一杯热茶、或者一杯热咖啡,是一张支票,一张毕业文凭。他们紧紧地攥住了这希望,生怕它悄悄地溜掉了。可他有一天却发现自己攥着的不是希望,而是东西,这东西失望与之为伍,绝望是其同伴。你可以把这东西叫做学位、房子、车子、金子、女子,随便叫什么都行,但千万别叫它希望,它不是。
希望不是东西。 一个古老的故事。从前有两个瞎子,看不到生命的希望。有一天有个人从他们旁边路过,他们就祈求那个人说:“主啊,请你使我们的眼睛能看见!”那个人动了慈心,摸他们的眼睛,他们立刻就能看见了。 后来有一群眼睛好好的人非常恨那个人,就找了种种罪名,把那个人钉死在十字架上了。那个人本来是人的希望,但人却亲手把希望钉死了。据说那个人死的时候,黑暗笼罩着大地约有三小时之久。那黑暗象征着人失去了一切希望。 但三天之后,那个人复活了,于是许多的人就明白了,人还是可以活下去的,希望还在。只是他们清楚,这希望不是一个目标,不是一个理想,也不是一个愿望,而是一个人,他的名字叫耶稣。 我也是吃尽了苦头才开始稍微地明白了一点希望是什么。于是,那天我就对自己所尊敬的老师讲了一番关于希望的道理:人是寻找不到什么希望的,人的希望是希望主动来寻找人,寻找没有希望的人。耶稣,他就是上帝来寻找人的希望。 听到我讲的话之后,康老师兴奋地说,是啊,是啊,人没有上帝真是没有希望。然后,他又告诉了我另一些故事:说他从小上学时,就和同学一起去教堂,那个教堂,就是我们县现在的这个教堂,他当年还会
唱许多教会中唱的歌曲。他说,可惜,后来上大学后,就不去教会了。 但上帝没有放弃你,他一直呼唤你回家,我对老师说。 老师想了一想后重复地说:是啊,该回家了。该回家了。 初稿完成于1998年10月。 修改于2002年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