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特的希望

第十四章 安妮特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太阳把达尼唤醒。 他躺了几分钟，努力要想起今天会发生什么大事。 他不久就想起来了，从床上坐起来，大声地叫安妮特。

“妮特，”他喊道，“快起来！ 我要去看你得奖！ 把我最好的黑天鹅绒西服、绣花的裤子吊带和马甲都拿过来。 快一点！”

安妮特躺在楼上自己的床上，假装没有听到他的叫声。 后来她坐起身来，有些烦躁地大声说：“达尼，安静一点。 我能不能获胜，现在还根本不知道呢。 再说，现在穿衣服也有点早，爸爸才刚刚起床呢。”

达尼叹了口气，重新躺下。 但是他非常兴奋，忍不住想要说话。 他把克劳斯拖到床上，冲着它雪白的耳朵嘀咕了起来。

“克劳斯，我今天要坐推车出去。” 达尼低声说道，“我要去看所有孩子的手工作品。 但是安妮特做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 我要看着她得奖，我还要使劲儿给她鼓掌呢。 我还要穿上最漂亮的裤子吊带。”

克劳斯打了个哈欠。 达尼也打了一个哈欠。 毕竟，现在还是清晨。 等到安妮特准备好了要下楼的时候，她发现达尼和克劳斯都蜷曲着，睡得沉沉的。

一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出发了。 达尼穿着他最好的黑天鹅绒西服，戴着绣花吊带。 爸爸推着车子。 安妮特走在爸爸身边，心情有点沉重和烦躁，甚至觉得有些悲伤。

达尼不明白，在这样一个早晨，安妮特为什么呆呆的，又有些难过？ 太阳在照耀，小河的流水闪着亮光，安妮特要赢得竞赛了，大家都应该非常高兴才对。 况且达尼在腿疼的时候，大家都没有觉得悲伤或烦躁。

“妮特，你是不是肚子疼呢？” 达尼突然这样问道。

“达尼，我没有。” 安妮特回答，“我怎么会肚子疼？”

“我就是觉得你好像肚子疼。” 达尼解释说，“哎！ 妮特你快看，我鞋上有一只蓝色的蝴蝶。”

但是，安妮特没看那只蓝色的蝴蝶。 她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继续盯着路面往前走。 安妮特到底是怎么了？

等他们到了学校，学校的教室已经挤满了人。 课桌都摆放在教室的一边。 孩子们的手工都在长长的桌子上，摆出美丽的造型。 妈妈们、爸爸们、叔叔们、阿姨们和祖父母们满脸都是赞赏和爱慕，绕圈参观着。 孩子们一边互相推搡着挤在一起，一边指指划划，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喜鹊。

编织台上放满了颜色鲜艳的手工编织品。 刺绣台上的绣花围裙和腰带让人眼花缭乱。 还有花边台和钩织物台。 接下来是男孩子们的手工作品台，上面认真排列着木雕和木刻作品。

邮递员的儿子皮埃尔站在自己雕刻的小熊墨水瓶旁边，眼睛亮晶晶的，充满自信。

皮埃尔在自己的木雕上花了很多功夫，想让它看起来更像一头熊。 他的功夫没有白费。 熊的口鼻处略略弯曲，腰的一侧比另一侧更胖一些，不过，它看起来还是很像一头熊。 对于皮埃尔这个岁数的孩子来说，已经雕刻得相当不错了。 皮埃尔是个温和的男孩。 每当有朋友过来拍拍他的后背说：“干得不错！” 他就会脸红起来，把头偏向另外一边。 他对自己的小熊还是非常满意的，当妈妈走过来的时候，他抬起头骄傲地朝妈妈笑着。

吕西安也到了。 由于他的妈妈很忙，没有从山上下来，他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四处溜达着。 他板着脸盯着皮埃尔的墨水瓶看，心里把那个笨重臃肿的熊和自己轻巧灵动的马儿进行比较。 假如不是发生了意外，孩子们现在就会围在他的身边，而不是皮埃尔的周围。 皮埃尔聪明、长相英俊、擅长体育，现在又要获得本该属于吕西安的奖品了。 吕西安心里对皮埃尔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和愤怒。 他离开人群，跑到一个角落独自站着，伤心地看着人们。

安妮特被一群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朋友们包围着，却一反常态，一言不发。 有人猜她会获得优胜，还有人说玛塞拉或珍妮会赢得竞赛。 很多人来来回回地看着、比较着，还有很多人头凑在一起热烈讨论着。 平常十分健谈的安妮特，这会儿却什么都不说。

达尼紧紧拉着爸爸的手，蹦蹦跳跳地认真审视着所有作品。 他经过的时候，每个人都给他让路，向他问好。 看完了所有的手工作品，他站在了长桌子的尽头，紧靠着安妮特的参赛作品。 这样，等到了宣布获奖者的时候，他就会在最佳位置上。 他还是个小男孩儿，露在桌子上面的，只有一双圆圆的透着焦虑的大眼睛，和一头既浓密又杂乱，被太阳晒成浅黄色的头发。

教室的门被打开了，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巡视员，从湖边那个城市赶来的那位大人物，要开始评判手工作品了。 这个高个子男人缓缓地四处走动，不时拿起这样或那样作品仔细检视着。 孩子们和家人们都静静地靠墙站着。 巡视员对每样手工作品都赞不绝口，还对其中很多件作品大加赞赏。 他说，自己早就知道要参观一个精彩的展览，现在发现果然不虚此行。 他看了堆在教室远处桌子上的练习本，还评论了孩子们的功课。 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他是个很有耐心的好人……就是有点太有耐心了。 所有的孩子们都迫切地想知道谁会获得竞赛优胜奖。

巡视员决定先评判女生组的作品。 他先拿起玛塞拉织的花边认真审查，接着又拿起安妮特织的平针毛衣来回翻看。 教室里一片寂静。

突然之间，有人打破了教室里的寂静。

“这是我姐姐织的。” 一个清脆的声音说。

这个高个子男人吓了一跳，转向桌子的尽头，看到一张小脸正迫切地仰头望着他。 在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一棵在阳光下抽枝吐芽的山毛榉树的幼苗。

“你姐姐一定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 高个子巡视员严肃地说。

“我觉得它是最漂亮的一件，你觉得呢？” 达尼急切地问。 教室里所有人都在听他讲话，可他根本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就是安妮特能够获得优胜。

其实，高个子男人在达尼说话之前就已经做出决定了。 他笑了起来。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我认为这一件是最好的。” 高个子男人回答说。 达尼借着拐杖的力量，一下子就转过身来看着姐姐。 由于达尼刚才做的事情，姐姐已经满脸绯红了。

“妮特，你获奖了！” 达尼欢呼起来。 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开心地大笑起来，并且热烈地鼓起掌来。

皮埃尔赢得了男生组的优胜奖。 在一段无聊、乏味、根本没有哪个孩子听的讲话之后，竞赛结果才被正式宣布。 然后大家开始享受茶点，有面包卷、姜饼和蛋白杏仁饼干。 皮埃尔在一群艳羡不已的朋友簇拥下跑了出去。 他们跟皮埃尔一起玩跳马游戏，还送给他巧克力作为祝贺。 他回家后，享受了妈妈为他做的水果馅饼晚餐，结果夜里就生病了。

吕西安独自一人去村子里拿面包，回来的路上经过学校，操场已经空无一人。 孩子们都回家去了。 他缓慢地向山上走去。 面包篮并不重，但是他驼着背，走路时双眼茫然地盯着地面。

吕西安觉得很不开心。 为什么前一天他还能保持勇敢和快乐，第二天就满心嫉妒和愤怒了呢？ 昨天，从山上老人那里回家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看到皮埃尔获奖并不会介意，但是今天他却恨透了皮埃尔。 老人说过，要努力成为上帝所喜悦的人。 但是，不论人怎么努力改变自己，好像那些变化都不会维持很长时间。

然而老人的确和从前不一样了。 吕西安心里猜想，他是怎么做到的。 老人讲到过上帝。 或许当坏人请求上帝的时候，上帝能够让他们变成好人。 吕西安觉得自己并不十分了解上帝。 他难过地想，自己对达尼那么不好，上帝很可能对他很生气，肯定不怎么爱他。 上帝肯定不想很快地饶恕他的罪吧？ 即使上帝能饶恕他，其他人也不会那么快就饶恕他。 于是，不快乐的情绪全部涌上了心头。 他使劲儿擤了擤鼻涕，用脚狠狠地踢了一下路上的石头。

到了离安妮特家不远的那个岔路口，吕西安沿着岔路往自己家走去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小孩子唱歌的声音。 他转身望去。

达尼和克劳斯正坐在一堆新鲜干草中，像两只卧在巢中的鸟儿。 达尼一边低头看着什么东西，一边快乐地唱着歌。 他的拐杖躺在身边的地上。

吕西安走近一步，站在那里看着他。 吕西安忽然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脸也因为愉快变得红润起来：达尼在干草窝的边上掏了一个洞，里面放着吕西安精心雕刻的那些木头小动物。

这么说，安妮特把这些木雕动物给了达尼，而且他还很喜欢它们！ 吕西安暗暗地想，心里产生了一丝快乐。 他大声说：“达尼，你在玩儿什么呢？”

达尼跳了起来抬头看，发现是那个想要杀死他的小猫的男孩儿。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抓起克劳斯，并大喊道：“走开！”

但是，达尼注意到，他的话让吕西安难过极了。 达尼很善良，他不愿意看见别人难过和伤心。 他紧紧地抓着不断用力挣扎的克劳斯，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在玩儿挪亚的小动物，是仙女送给我的。 不过妮特不许我和你说话。”

“我不会伤害你。” 吕西安温和地回答说，“使你的腿受伤，我感到很难过，所以我雕刻了那些动物，送给你。”

“这些不是你做的，”达尼困惑地皱着眉头，“我是在术柴堆里发现的。 是仙女放在那里的。”

吕西安正要回答，从木屋的门口传来安妮特高声的叫喊。

“达尼！” 她喊叫道。 “马上进来！ 该吃晚饭了。”

吕西安转身走了。 这么说，安妮特没有告诉达尼，他心里苦闷地想着。 看到达尼很喜欢那些小动物，而且跟它们一起玩耍，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总有一天，他会有机会解释清楚的，也许那个时候，他就能和达尼成为朋友了。 吕西安沿着干草地中间的小径向上攀登，心中感到些许安慰。

达尼一跳一跳地进了厨房，爬上了他的座位，一边摸了摸空空的肚子，一边像个小兔子似的抽动着鼻子，闻着奶奶做的土豆汤的香味。

“妮特，”达尼开口说，“吕西安说那些挪亚的小动物是他做的。 不是他做的，对吧？ 是仙女把它们放在木柴堆里的，是不是？ 他没有说实话，是不是？”

“达尼，我告诉过你了，别和吕西安说话。” 安妮特生气地说。 “他是个讨厌的男孩儿，只会再让你受伤。”

“好的。” 达尼回答说，“不过我只和他说了一小会儿话。 但是这些动物不是他做的，对吗妮特？ 你告诉我！”

安妮特犹豫了一下。 她是诚实的孩子，不想说谎。 但是，如果达尼知道了真实的情况，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就会马上饶恕吕西安，还会跑去感谢他，那么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就很难说了。 他们甚至可能成为朋友！ 即使是现在，要让达尼对别人不友好已经很难了，要是他知道这些木雕动物的事，就更难办了。

“你是在木柴堆里找到的，”安妮特躲闪着达尼的眼睛，回答说，“怎么可能是他做的呢？ 别犯傻了，达尼！”

“吕西安说是他做的。” 达尼回答说，“不过，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肯定是仙女做的，是不是？ 妮特？”

“这个……我不知道，达尼。” 安妮特疲惫地回答说。 “你怎么这么多嘴！ 赶紧把汤喝完，都冷了。”

达尼听话地把脸埋到碗里吃饭。 但是，奶奶的眼睛虽然昏花，看到的东西可比常人要多得多，她听说过，也猜测过木柴堆里的小动物的事情。 她严厉地盯着安妮特。

安妮特知道奶奶正严厉地瞪着她，脸红了。 她走到炉子跟前，假装给自己添点汤。 不知怎么的，她今晚一点也不饿。 这一天她期待了很久，却变得一团糟。 她获得了向往已久的优胜奖品，但是这并没有让她高兴。 实际上，她内心觉得非常痛苦。

安妮特默默地洗好餐具，吻了吻快要睡着的达尼，为他把被子塞紧，然后悄悄地独自溜到屋子外面。 夏天的晚上，她很喜欢在寂静的蓝色群山中独自散步。 那时，她可以一个人去看自己想看的，想着自己的心事，玩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或去自己喜欢的地方。

但是今晚有些不同，小河的流水声，蟋蟀的唧唧声，甚至连山羊脖子上的铃铛声，都听起来奇怪和陌生。 被夜晚覆盖的大地让人觉得孤单，有些可怕。 安妮特不愿意去思考，因为除了地上被踩碎的小马，以及她发脾气时达尼脸上黯淡的神色，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也许我永远也不会再喜欢一个人独处了。 可怜的安妮特这样想着，转身走回了家中。 我真希望能和别人说说那件事！ 那样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要是妈妈还活着多好。 哦，我真希望，真的真的希望，自己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