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的绅士

第二十章 好心的绅士

吕西安脚步轻松地沿台阶往山上走去，安妮特走在他的身边。 以前，他们放学后从来没有一起走过，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对吕西安来说，这一天从早晨起就非常快乐。 校长突然宣布，他在寒假期间看到了一件非常优秀的木雕作品，因此要再颁发一份奖品。 出乎大家的意料，校长把吕西安叫到前面去领奖。 安妮特一直以为，校长会在颁奖之前把事情从头到尾告诉大家，紧张得几乎昏过去。 所有的孩子们都围在一起，观赏那些小小的木雕动物。 满脸雀斑的皮埃尔发出的赞叹声比谁都大，开心地说自己太幸运了，如果这些木雕的小动物一开始就交上来，他根本没机会获奖了。 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表示赞同。 接着，当他们去看吕西安得到的奖品，马上都惊讶地说：“哎呀，这本书和安妮特的奖品一模一样！” 安妮特心里忐忑不安，她觉得吕西安会说：“这就是安妮特那一本。”

但是，吕西安只是简单地回应说“是吗？” ，然后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冲安妮特眨了眨眼睛。

放学以后，当他们走到其他孩子都看不见的地方，吕西安把书递给她。

“得奖的感觉真好。” 他说，“但是我不想要这本书。 安妮特，我真的不需要。 这是你的书，我不想从你那里把这本书拿走。”

安妮特摇了摇头。

“不，你应该留着它。” 她说，“校长也这么说了。 它现在是你的书。”

“那这样吧。” 吕西安说，“这本书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我们可以分享，这个月放在我家，下个月在你家。 我们这样轮换，怎么样？”

安妮特一下子高兴起来。 她太喜欢这本书了。

“好啊。” 她回答说。 “以后每个月第一天的早晨，我们就交换。”

后来，这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传统。 每个月第一天的早晨5点钟，安妮特或者吕西安会郑重其事地抱着那本书，送到邻近的木屋中，放在桌子上。 这个传统持续了很多年。 这是个非常好的传统，因为每次他们交换书的时候，都在心里默默地提醒自己：真正的快乐来自于饶恕、分享和彼此帮助。

“我们坐在这堆木头上，一起来看吧。” 吕西安说。 他们把木头上的雪扫掉，坐在一起，翻阅着书页。 这是吕西安第一次翻开这本书。 他非常喜欢山脉，常常研究旅游指南之类的书籍。 他一边看一边用手指着爬山的最佳途径。

“要攀登马特洪峰，这是最好的一条路。” 他热切地说，用手指沿着山路上下比划着，“我首先要从这条路往上爬。”

他们坐了很久。 正午的骄阳晒在他们身上，四面的白色雪峰映衬着粉蓝色的天空。 图片太美丽了，他们都忘记了午饭的时间，一直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们身边很近的地方响起：“安妮特，奶奶同意我下山来迎你。 午饭早就做好了，我也已经吃过了。”

原来是达尼。 他把身体重重地压在拐杖上，满脸通红，一副非常吃力的样子。

安妮特从木头堆上跳起来，内疚地大声说：“达尼！ 你不能沿着山路往下走这么远的，你可能会走不回去的。 我们现在马上回家。”

他们缓慢地沿着山路往上走。 达尼真的累极了，他以前从来没有拄着拐杖走这么远过。 下来的时候，他总觉得也许再拐一个弯就能看到姐姐了，就一直往下走。 后来，吕西安把他抱起来，安妮特替他拿着拐杖，一起往家走去。

吕西安抱着达尼，一直送到木屋门口。 一路上，他和安妮特谁都没有说话，心中都逐渐升起了一种悲哀。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想到，不论他们如何弥补过去的错误，达尼也不能正常地走路了，什么都不能让他再次拥有一条健康的腿。

“我的腿很疼，”安妮特抱着达尼上台阶的时候，他呻吟道。 “妮特，把我放到床上去吧。”

安妮特直接把达尼抱到床上，又把所有的猫咪都抱过来陪着他，然后才坐下来吃已经冷了的午饭。 爸爸已经回去工作了，奶奶因为她回来晚数落了几句之后，去了厨房，正站在桌子旁边，从一碗碗牛奶上把厚厚的奶油刮下来。 过了不多一会儿，安妮特也进了厨房来一起帮忙。

“怎么了，安妮特？” 奶奶突然问，“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安妮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接着，她开口说：“奶奶……”

“什么事儿？ 我的孩子。”

“奶奶，从我邀请耶稣进到我的心中以来，他帮助我喜欢吕西安，拿走我不好的想法。 刚一开始的时候，什么事儿也没有，但是现在，我看到达尼的腿疼得这么厉害，想到他过去那么健壮，从前那些不好的想法又都回来了。”

“没错，”奶奶说，“我相信是会这样的。 在生活的每一天，丑陋、自私和愤怒的想法都会来敲你的门，想重新挤进来。 不要想着靠自己的力量把它们推出去，要用主耶稣的爱来面对它们。 尽量去思想主耶稣的爱，每天都阅读圣经。 你的心中若是能够充满了他的爱，那些不好的想法就不会有藏身之地了。”

“在圣经中专门讲到他的爱？ 在哪里？” 安妮特问道。

“整本圣经中都是。” 奶奶回答说，“这几天，我们晚上一直在读《马可福音》，是不是？ 这一卷书的每一页都写满了耶稣对门徒的爱、对仇敌的爱、对所有贫苦人的爱和对小孩子的爱。 你仔细去读耶稣的故事，认真想想他是怎样爱别人的。 要记住，当你邀请耶稣时，流淌到你心中的，就是这样的爱。”

“好的。” 安妮特有点儿心不在焉地回答。 但她在心里打定主意：从今天开始，我每天早晨起床后，都要读一段耶稣如何爱别人的故事。

吕西安走在回家的路上，也在思索着。 达尼疲惫的身影，让他觉得非常难过。 安妮特已经不再有什么困扰了，她弥补了自己做错的事情，改正了错误。 而他却永远无法使达尼的腿恢复正常。

对于安妮特为什么饶恕他，对待他的态度为什么跟以前大不一样，吕西安已经想过一百遍了。 一开始，他觉得这是因为自己在雪地中救了她，但是现在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安妮特讲到过“给耶稣打开门”，安妮特的奶奶也说起过，耶稣的爱能够赶走人心中自私和恶毒的想法。

还有，山上的老人也讲到过饶恕和怜悯。 无论“给耶稣打开门”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许在你“打开门”后，怜悯、饶恕和爱就会流进你的心里。 也许“开门”和心里有怜悯、饶恕、爱，本来就是一回事儿。

不管怎么说，打开那扇门让安妮特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她过去那么顽固，坚决不肯饶恕他，而现在她那么谦虚、和气又善良。 这让吕西安想到，耶稣可能并不仅仅是古老圣经故事中的一个人物，他在现在也能够做成很多事情。

他们两家离得不远，即使吕西安走得很慢，也很快就能到家了。 20分钟前，他和安妮特坐在木柴堆上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但是现在大片的云团已经在山后聚积了起来，马上就要刮起冷风了。

吕西安自言自语地说：“刮完风就要下雪了，今晚会有暴风雪。”

圈中的牛听到一声紧似一声的风声，烦躁地跺着蹄子。 吕西安赶快跑回家里，坐在已经开始吃午饭的妈妈身边。

“快过来，”他的妈妈说，“你回来晚了。 幸亏你们今天下午不用上课。 现在云已经压在头顶了，今天会有暴风雪。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书？”

“这是个奖品，”吕西安回答，“校长给我的，是给我木雕作品的奖励。 他在假期的时候看到我雕刻的手工了。 ’

“哎呀，他真是个好人。” 妈妈说，“他知道你雕刻的那匹马摔碎的事情了？”

“是的。” 吕西安说完，就换了个话题。 他不想再回答这些让人难堪的问题了，也想要替安妮特保守秘密。

饭后，妈妈在厨房里熨衣服，吕西安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在地上垫上报纸，开始雕刻一块木头。 他的心思不断回到安妮特的身上：安妮特说“我邀请耶稣进来了”，接着，她的奶奶要她打开圣经读上面的话……也许他也能找到那些话，他想要再读一遍那些话。

吕西安走到书架跟前，把记录着家人出生、结婚、死亡等日期的家庭圣经拿了下来。 圣经蒙着厚厚的灰尘。 他妈妈并不经常读圣经，他自己除了在学校学到的那些知识，对圣经的了解也不很多。 他想不起安妮特读的那段经文在哪里，只记得好像是在圣经的后半部分。

吕西安没有找到那段经文，但是他找到了其他的经文。 他找到了福音书，读到了在学校听过的，关于耶稣是医治者的故事——耶稣使瞎眼的人能看见，治好了得麻风病的人，让死人重新活过来。 看哪，这里还有一个故事，讲到他如何使瘫痪的人起来行走！

“起来，拿你的褥子回家去吧！” 耶稣这样对一个瘫子说……然后，那个人就自己走回家去了！

既然耶稣今天仍然活着，并且已经改变了安妮特的心灵，耶稣当然也能够让达尼正常行走。

吕西安除了很小的时候和妈妈一起祷告过几次，就再没有祷告过了。 但是现在，他悄悄穿过牛棚，爬到阁楼一上面，在他几个月前放声痛哭的地方跪了下来。

他还不理解“向耶稣打开心门”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现在相信，上帝离自己很近，愿意聆听他的祷告。 现在，他全心全意地祷告，希望上帝能够医治达尼，让他正常行走，就像他医治圣经中的人们一样。

他在牛棚的阁楼上面待了很长时间，才下来挤牛奶。 等他打开门，要把奶桶提回家去的时候，一阵夹杂着雪花的风横扫过来，差点把他又吹回牛圈去。 他的妈妈正隔着玻璃焦急地往昏暗的窗外看着。

“这一场暴风雪可真不小，”她说，“你最好拿防风灯去接一下你姐姐，天这么早就黑了。”

就在这个时候，屋门“哗”地一下子被打开了。 玛丽亚大口喘着气站在门口，头发上和衣服上全是冰冻的积雪，笑着说道：“顶着风往山坡上走真是像打仗一样。”

她一边把湿衣服上的雪抖下来，换鞋，一边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都快累死了！ 吕西安，你怎么不拿着灯出来接我一下？ 妈妈，晚饭好了吗？ 我快饿死了。”

他们一起坐在桌旁。 玛丽亚的脸颊红得像苹果一样，还在唧唧呱呱地说着话。

“我今天简直太忙了！” 她说，“旅馆里一整天都人来人往。 可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们根本不可能到户外活动，可怜的家伙们！ 我一整天忙得脚都不沾地，但晚上得到了一大笔小费。 你瞧，妈妈。”

她拿出一张支票交给妈妈。 莫瑞尔夫人拿起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和邻居们一样，凭着小农场的那点收入艰难地维持生计。 玛丽亚是个好孩子，把自己的工资都交给家里使用。

“谁给你这么多钱？” 妈妈问道。

“一位好心的绅士！” 玛丽亚说，“我相信他是个很有名气的人。 吃午饭的时候，老板娘告诉我说，他是位很聪明的医生，几乎能够治好任何筋骨受伤的病人。 他在湖边有一家医院。 瑞士各地都有人赶去请他治病，而他都能治好他们。”

吕西安激动得差点被饭噎住，急切地把身子探向桌子对面。

“玛丽亚，”他大声问，“他能治好达尼的腿吗？”

玛丽亚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吕西安为小达尼的事情，心里仍然那么难过。

“我不知道，”她和气地回答说，“如果他们希望请吉瓦特先生给达尼治病，就得带达尼到湖边去。 但是他家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吕西安，而且那些精明的人收费很高。 我想，可能把伯尼尔家所有的牛加起来才够。”

去湖边！ 对从没离开过峡谷的吕西安来说，湖边听起来像世界另一端那么遥远。

他又问：“但是，玛丽亚，如果他们能在明天早晨把达尼送到旅馆里呢？”

“吉瓦特先生会坐早班车离开。 他的行李今晚已经都搬到下面去了。”

“玛丽亚，如果他们今晚带达尼过去呢？”

看到吕西安如此的迫切，玛丽亚很受感动。

“伯尼尔家不会这样做的，吕西安。” 她静静地说，“你想想，在这样的暴风雪中如何带一个小男孩下山！ 再说，最后一班车已经在几个小时之前离开了，在这样的天气里，出峡谷的隘口也会被封住。 带达尼下山根本就不可能。 还有，我告诉过你，伯尼尔家没有钱！ 吕西安，不要再为达尼的事情操心和难过了！ 你根本没有想过要伤害他。 他现在拄着拐杖一跳一跳地也很开心，他奶奶又那么宠他！”

吕西安什么也没再说。 姐姐继续讲着其他的客人、女招待员、行李搬运工、老板以及厨子的事情，吕西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决定了自己得做些什么，但是面前有三大困难：

第一，医生收费很高，吕西安没有钱。

他想到山上的老人。 他有很多钱，如果能够说服他帮忙就好了。

第二，出峡谷的隘口很可能被封住了。

不过他可以尝试一下，即使失败了，他也尽了最大的努力。

第三，医生愿意进山吗？ 他愿意和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在暴风雪中上山来看一个农民的孩子，而不是同到自己坐落在湖边的大医院吗？

这一切看起来都不可能。 但是还有一线希望：玛丽亚称吉瓦特先生为“好心的绅士”。

“我吃好了，妈妈。” 吕西安说，“我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