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批判法的弱点
文学批判这门学科也像所有的思想党派一样,具多重层面,我们不能把所有拥护者都堆成一堆,算为一类。以下所提到的问题,并不适用于所有的学者;不过,大体而言,可以代表这个运动的特色。一旦我们醉心于某个新玩意儿(即使是学术界的玩意儿),很容易就会失去警戒的心,不加批判地来运用这个工具,却不知道它会造成什么伤害。以下所谈的各点,并不是要藐视或拒绝文学批判,只是要提出警告,避免滥用。我希望学生能精通前面一部分的技巧,如此便能避免这里所讲的危险。
1.非历史化的倾向。何林斯(J.J.Coffins)曾提到(fn.l),许多文学批判家极力否认经文含有任何一点历史成分在内。经文的极端自主性(参附篇一),表示它不单与原作者不再相干,也和原初写作的历史架构不再相干。
有些人认为,这包含了否定历史批判法;这种说法也有一些道理。形式批判和编辑批判的传统作法,是忽略经文最后的样式。事实上,我一向感到,叙事批判的成功,显示出圣经故事的合一性,因此便铲除了较负面的传统批判、源本批判之根基;因为判断「后来添加」之经文的办法,乃是依据假定经文有不畅顺之处。叙事研究则显示:视创世记为合一的经文是可能的,而文学衔接显尴尬之处,却是自有原因,而且十分合理。
不过,另有许多人却否认经文背后的历史。事实上,圣经已经被逐出原来停泊的港口,漂浮在现代相对论的海洋中。故事意义大开「玩耍」之门,现代读者必须各自塑造自己的解释。因此,罗兹和米琪称马可福音为「具自主性的文学创作」,和那位真正的耶稣及其生平毫无关系。它是「自足的封闭世界」,所描绘的对象「不代表真实的历史事件,只是提到历史中出现过的人物、地点和事件」(1982:3-4;强调字为他们所用)。
代表这观点的典型说法,是弗瑞(Hans Frei)提出的,他呼吁现代的批判学者,不要再钻研历史,要回到批判之先,「真正」来读圣经的故事;或要他们辨识出,它具「历史样式」的特性(1974:10-35)。不过,他把这一点与原初真正的历史事件截然分开;对弗瑞而言,故事自有其意义;不应当去找经文背后的事件,只需要详细阅读经文本身。但是这对经文并不公平。司登柏格评论道:「实在很可惜,……热衷于从『文学』角度来看圣经的人,竟然会像历史批判派的说法一样,其实这一派的全盛期很短,早已过时,甚至当日提出这类新批判法的人,也未必真正有这种意思,更没有照样行过。」
实际来说,文学与历史可以并肩存在,互相倚赖。经文及其背景都是意义的主要成分,一个是事件的文学表达,另一个则显出其重要性。作者和当时的读者既有共同的假定,若要充分了解经文,就更需要找出这类资料了。简言之,对圣经故事来说,有两方面的历史很重要:一为故事背后的历史事件,一为可以解明经文用意的背景资料。
2.将作者搁在一旁。在释经学的辩论中,核心问题便是「作者-经文-读者」关系的解析(参附篇一),而读者回应批判,则是远离作者之漫长过程中的最后一步。这一派倡导人士都接受某种自主理论,即,作品一经写完,便脱离作者而自主。所以,一段经文的意义完全是看现在的读者怎样解释,而不是「过去」的作者或经文怎么看。可是这样的二分法并无必要。提瑟顿写道:
文学与哲学释经法中,对读者角色的见解相当有价值,但有时却会讲得太过分,暗示对经文或作者而言,可以出现无限
的相对主义。在这个时代里,对意义的探索已简化为语言效果的讲究。(Lundin,Thiselton,Walhout 1985:8l)
这种怀疑论和简化主义(reductionism)都是无凭无据的。读者运用释经学的技巧,是要了解经文的原意,并与它认同。将圣经作者与其作品拉开,是全无必要的事。
3.否定原意或用意。这也是本书末两篇「附篇」的内容,所以此处无需详述。对偏激的批判者而言,暗示的作者取代了经文背后的真正作者,小说取代了历史;因此,经文和其字句整个都独立出来,与原先的意思或用意无干,而读者可以在经文中制造出自己的意思。许多文学批判者否定,可以从一句话探测出其「用意」为何,即,经文字句背后的原来状况为何。但每一个例子都显出,这一步既不必要,又危险,会带向极端的相对主义,以致每个人自己的「意义」都像作者的意义一样正确,而「真相」便不可能得到证实。麦奈特(ScotMcKnight)说:
文学理论家或许会被水面上「浮动」的冰块震慑,形容它的外形何等美丽,有何等大的吸引力,但是过不了多久,他们
的船便会清醒,发现一项「铁达尼号式」毁灭性的事实,即,他们所注视的,其实是一座冰山,底下的部分比露出水
面的部分要大得多。(1988:128)
4.简化与分离的思想。把意义简化为经文内各种因素的相互关系(如结构布局或背景),不仅没有必要,而且显然错误。就某个层面来说,文学批判的确很有贡献,它提醒我们,意义在于视经文为一个整体,而非分割的片断。然而,一半的真理若讲成全部的真理,就会成了错误。这里正是如此。如果不以解经与历史文化的研究作更广的范围,我们绝不可能探索到经文的原意。贪偏激的文学批判家不相信我们能够明白作者的原义,也认为不应当如此去追寻,但是本章的目的之一,就是要驳斥这种观点。
解经研究和仔细阅读经文,这两方面并不是非此即彼,而是两者皆然。语意的研究(如本书第三章所说明)若不以经文本身来掌握,就会产生反效果,导致意义的「不合法的总体转移」。再者,研究经文背后的事件或背景,除非以经文来掌控后果,否则常会出现修改的历史与揣测的社会理论(参本书第五章)。同时,文学分析若没有解经的掌舵,也会落入主观主义。如果作者的意思是不可能得知的,偏激的文学批判者就对了,而我们只得接受个人对经文的主观看法。但是,情况并非如此,因此我们必须说,「惟独经文」的努力,最佳的状况是误入岐途,而最严重的情况则是落入险境。
5.将现代文学分类法加在古代文体之上。许多现代理论家,是在精通现代小说之后,才定出自己的理论。柏琳尝试要让「圣经故事美学化」,但她也落入这种错误;她为「将经文世界与真实世界隔离」辩护,理由是「文学作品应当根据文学科学的原则来分析」(1983:16)。我们可以同意她的大前提,即:语言游戏的规则应当由文学来制定,而非考古学或心理学。然而问题为:这些人所提出之理论依据,通常是现代文学而非古代文体。
柏琳本人(以及 Sternberg和Alter)算是良好的例外;不过,最佳的修正说法,是欧尼提出的,他写了《新约的文学环境》(TheNew Testament in Its Literary Environment)一书,特意要重新平衡,每一种文体都从犹太和希腊罗马的平行作品来思考。例如,他谨慎地将福音书与犹太和希腊罗马的传记文学比较,以判断福音书作者如何择定其形式,为要增强释经的指导力,可以按照它们本身文体的定律来解释(1987:17-76)。他对时下方法的回应为:「现代学者所制定的文学体裁与结构,是根据小说而来;这些并不能排除古代文化用叙事艺术来传达历史实况观的作法。(P.lll;亦参Stemberg 1985:23-24)。换言之,古代常采用小说的文体,来描述所发生的事实(今天有时依然如此)。假定圣经历史学家会采用非历史的立场,乃是错误的看法。
6.偏好怪异的理论。朗文注意到,这派提倡者不断制造新名称,用大量新术语来作解释(1987:47-50)。阅读一些读者回应批判或解构式文学的书,等于在学一种新的外语。不同的是,外语是讲实际的概念,但这些文学教科书充满哲理概念,除了学者专家之外,可说无人能懂!像actantial,aporia,narratee,implied reader等术语,只有圈内人才明白,其他人完全不知所云。
还有,许多理论彼此矛盾。朗文注意到,最前卫的学派思想,运用到圣经时,已有一段时间差距。时下的潮流是专注于社会科学,而一些理论在社会科学界盛行了十年之后(如解构主义;参附篇一),才开始出现在圣经研究中。每个人都希望挤身于最先进的运动;我们正在重复雅典人的错误,他们「不顾别的事,只将新闻说说听听」(徒十七21)。且容我再加上一点修正:「新思想」并没有什么错,而每一个领域--如医学或工程--都有其术语(你在看球赛转播的时候,不是也曾听到一些你不太明白的行话?)不过,如果某个思想领域声称,自己所提供是很实用的方法,每一个人都能用,它就要避免太过专业的术语,也要在理论上能合一。事实上,本章最主要的目的就在于此:简化令人眼花撩乱的专业化方法,并提出能综合各种理论的技巧。
7.忽视初期教会的理解。初期教会对圣经的解释,固然不能作为现代方法的衡量标准,因为我们与他们的思想模式不同,可是我们仍然要注意,所有最初注释圣经的人,都以圣经的故事为历史。麦奈特说:「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份早期教会文件祝福音书为文学杰作;几乎没有资料可以证明,诠释者是对结构布局、技巧、角色发展等有兴趣」(1988:146)。这并不是证明以文学角度看经文是错的,只能证明它是新的见解。可是这也显示,最接近当初事实的人并不认为这些纯粹是文学的创作。因为从一开始,教会便是以指示性的角度来看圣经,我们若要抛弃这种看法,需要找到非常强的证据才行。
8.拒绝各卷书背后的来源。前面提到,叙事批判者拒绝形式和编辑学者负面的研究成果,因他们太轻易反故事分割为真实部分与非真实部分(即源于最初事件的部分和后人添加的部分);这是正确的。但是,文学批判者也忽略了其正面的贡献。
圣经有些书卷是否合适采用区别来源的方法来研究,的确值得怀疑;但列王纪、历代志和福音书却不然。至于究竟哪一着卷福音书最早写成,辩论甚烈,不过大家一致同意,它们彼此之间互相依赖。下面我将说明,在解释任何一卷福音书的时候,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福音书作者的确审慎地使用了资料来源。如果源本批判的问题可以解决(我认为可以;参本章的下一部分),在判断作者的原意上,这一点便举足轻重。凡刻意避免这角度的方法,便不能自称可以找到原初的含义。若是造出「前福音书」,或强自塑造经文背后的事件,固然并无必要;但若完全忽视外在的因素,则亦不恰当。若要了解经文,必须同时考虑内在与外在的因素。
9.结论。以文学的角度研究圣经故事,显然有优点,也有缺点。其中的问题十分醒目,以致有人怀疑这种运动是否有任何价值。麦奈特甚至说:「文学批判中大部分可取的地方,在编辑批判的『写作批判』(composition criticism)范畴内,都已经探索过了。」如此,他把文学批判放在传统批判过程之内。我的看法并不是如此。意义要从经文最终的形式内来发现,而不是透过传统批判过程来寻找;如果一定要分类,我们可将源本批判放在文学分析的大类之下。不过,其实这种「隶属」并无必要;所有层面(历史-批判;文法-历史;文学)各有其成效,在释经的过程中可以相互补充,以发现一段经文的意义。如今所需要的,是运用释经原则来完成这个工作,将各种成分混合在一起,使得故事原初想在读者生命中产生的目的,得以实现。